第四章 躍動的真心與虛偽的假面

【資料圖】

記得昨天入職時，教導主任特意囑咐我，要把辦公室整理的整潔一些，還要盡可能有些格調，至少不能讓貴族出身的學生感到不適。

“在我們學院，學生和老師會經常溝通，身為教師，被邀請去一些社交活動也并不稀奇，整潔的辦公室，也是為了給學生們留下好的印象。”

他是這么告訴我的。

而我在姑且保持了辦公室的整潔的前提下，并沒有去迎合貴族的“格調”。

原因也很簡單，我不覺得自己會像其他的教師那樣被學生頻頻上門。

教導主任恐怕弄錯了一件事，并不是因為是這個學院的老師所以會受到邀請，而是因為教師普遍性持有的貴族身份。

貴族圈子內的交際，跟我一個平民有什么關系？

所以，為迎合貴族而整理辦公室，對我來說純屬浪費時間。

上午的課程結束后，我打算在午休前整理一下教案，對我來說，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教學業務搞好，盡量贏得學生和校內工作人員的信任，為之后的刺殺提供便利。

上午溫暖的陽光映入房間內，讓人感到舒適，單人單間的辦公室，安靜的私人空間，也算是在這里工作為數不多的福利了。

并不期盼著會有客人來訪，我只想就這么安靜地工作，直到午餐時間。

但就在我剛坐拿出資料準備工作的時候，便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。

“……請進。”

在那瞬間的遲疑中，我想起了門沒鎖，所以假裝不在是沒前途的。

想著除了望璃大概也不會有別人找我，便招呼她進來。

但實際推門而入的，卻不是望璃，那頭綢緞般，如雛鳥般的金色長發格外顯眼，我當然不會忘記她。

“佐伊？”

“老師，上午好。”她帶著迷人的笑容，在胸前向我輕輕揮手，打著招呼。

進屋后，她有意識地關好了門，然后便開始四處打量了起來。

“楊老師的辦公室——意外地普通嘛……”

“是啊，畢竟我只是平民嘛……” 我此時多少有些后悔，沒有聽從教導主任的建議，讓房間看起來更有格調一些。

事到如今，面對這個不知道為什么，突然闖入我辦公室的公主大人，我也只好以人畜無害的微笑面對：“佐伊同學來我這兒，是有什么事嗎？”

“有事？嗯，當然有了！”

她并不客氣地站在了我辦公室的對面，作出了有些不滿的樣子。

“老師今天做了很過分的事情，我向您打招呼，您卻故意無視我！”

“……”被她提及這件事，我的笑容凝固了三秒。“哎呀，佐伊有向我打招呼嗎，沒有注意到，還真是對不起。”

“現在老師在做一件更過分的事情，公然對我說謊！”

她更加不滿，那雙水藍色的眸子一邊盯著我，一邊湊了過來，讓我不禁連著椅子向后退。

這位公主還是一如既往地毫無距離感。

“我也不是傻子，被故意無視的話，我多少也是能看出來的……

唔——難道楊老師在討厭我嗎？”

“與好惡無關，”我依舊保持著自己平靜地微笑說道。“身為一國公主，佐伊同學的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周遭同學對某件事的判斷，在學生面前突兀地表現出對某個人的好感或厭惡，我個人覺得也許不太穩妥，所以就無視了。”

“老師是這樣想的呀……”聽我這么說，她的氣勢弱了很多。“其實我也知道自己作為公主的影響力，所以想著通過主動打招呼，讓大家覺得老師并不是壞人的。”

“前提是大家都是絕對善良的人，但實際上，公主平白無故地對一位平民表現出好意，難道不會讓其他貴族產生嫉恨嗎？”

“這個——”她一開始也似乎想要反駁，但似乎也想起了伊修·西格蒙德的所作所為，也覺得我的擔憂并不是錯的。“對不起，這只是我一廂情愿的做法，我沒考慮到楊老師也許不喜歡這樣的。”

“沒關系的，我也沒在意。”

佐伊倒是很通情達理，她似乎是真心想要為我好，才那樣打招呼。雖然我并不喜歡社交，但也并不討厭佐伊這如此純粹的好意。

“話說回來，我還是很好奇老師真實的一面……

所以，可以的話，希望老師不要對我戴上那種假笑呢。”

“假笑？”

“請不要裝糊涂了，經過今天的事情，我已經確信了，老師平時一直在假笑，昨天在圖書館時的老師，才是真實的！”

果然，佐伊公主不打算輕易放過我，其實我也覺得戴著社交面具與人相處令人疲憊，但遺憾的是我現在還有必要留著它。

“佐伊同學，總之先坐下吧。”

她正對著我的辦公桌坐了下來，而我也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了——

如果佐伊知道了我真實的一面，并在學生甚至老師中傳播的話，我的計劃必然會受到很大的影響。

“為什么，會覺得我在假笑呢？”

只見她將手指交叉放到胸前，有些扭捏遲疑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。

“因為，我注意到了……”

“注意到？”

“特別是在西格蒙德在找老師麻煩的時候，或者說，當老師遇到各種不好輕易處理的麻煩的時候，都會突然露出很可怕的眼神，仿佛一瞬間就看穿了別人，知道了未來一樣。”

“我的眼神——有這么明顯嗎？”

“其他同學大概沒有看出來吧，但我昨天在圖書館被老師那樣盯著看了，所以當老師用同樣的視線看著西格蒙德的時候，我立刻就注意到了。

在那之后，您就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，就算被西格蒙德纏上，也沒有絲毫動搖，之后班里的學生開始支持老師，西格蒙德灰溜溜地離開……好像一切發展都在老師的掌控之中。

明明如果是我的話，一定就慌亂得無法講課了，老師表面上帶著那樣從容的微笑，實際上內心一定有著常人所沒有的冷靜與理性，仿佛在用表演操縱著大家的情感一樣。”

“我想只是佐伊對我過于高估了。

我只是覺得，慌亂解決不了任何問題，所以就沒有慌罷了。”

“問題就在于這個！”她再次撐著我的桌子站了起來，雙眼直直地盯著我。“因為慌亂沒有用就能不慌，這才不是正常人能說出來的話！

當說出這種言論的時候，就說明老師十分地不正常了！”

“……”

在她的面前，我逐漸編的面無表情。

“老師……”

“認知的差異不是能夠簡單抹平的，就算我試圖讓自己看得像正常人一樣，終究還是會被你這種純粹的正常人識破……”

再強行裝笑只是胡攪蠻纏，就像已經被指認的犯人一樣，我放棄了平日的偽裝。

“呃……”

她坐在我的面前，有些不安地看著我。

“怎么了，不舒服么？”

“感覺，老師的神色和聲音突然變了，我也好像在被老師不停的審視。”

我倒是覺得自己只是以最普通的態度和她接觸，我有那么可怕么？

“如你所見的，我就是這種人，還是說，我還是變回去更好一些？”

“那就不用了！現在就好，我會逐漸適應的……”

“那，我就開誠布公地說了。

察覺到我真實的一面，公主殿下想怎樣做呢？你打算把這一面告訴其他人，讓他們覺得我并不是表面上那樣，而是個會操縱人心，又冷酷無情的人？”

“不，我怎么會做那種事呢！

我只是——很想知道老師的事情，也想要和老師成為朋友。

我認為成為朋友的第一步，就是要坦誠相待。

當然，如果老師不愿意將這件事散布出去，我也會替老師保密的，絕對不會告訴別人！”

看上去，她倒不像在說謊，但我還是不由得不斷地審視著她。

“那——那個，有——有什么不滿的地方嗎？”

不知為什么，明明我只是普通地想從她身上搜集一些有用的情報，她卻十分不安地看著我。

“啊，沒什么，我只是在思考，對公主殿下而言，和我這種人成為朋友，會給你帶來怎樣的好處。”

“噗噗——！”聽我這么說，她立刻不滿地鼓起臉頰。“沒什么好處就不能成為朋友嗎？”

“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愛都是有條件的，只是一部分人能意識到，一部分人意識不到罷了。

看樣子，你屬于那種意識不到的人……”

“才不是，我是那種首先會質疑這種冷冰冰的前提的人，世界上是有無條件的愛的，而且一定有很多！”

人與人也許注定無法互相理解吧，但我的觀點并不會因為佐伊而動搖。

至少，當佐伊公主對我產生這種莫名的執著時，我也會產生對她的懷疑——這個敏感的女人會不會察覺到我的真實目的了。

正因為如此，我會忍不住去思考她接近我的動機，如果不想清楚這一點，在施行計劃時，她就會變成一個無法測量的意外因素。

而正在這時——

“小佐伊去哪了？嗯，沒看到她呢，梅麗莎，你又在學校里抓小佐伊嗎？”

“當然了，公主殿下也真是的，明明說好了下課后就和我匯合的，現在都找不到人。

如果有她的消息，請一定要告訴我，外交部剛剛通知，有臨時的重要活動希望她能出席。”

從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了這樣的聲音。

“看樣子，有人在找你呢。”

“是的，公主的身份也很忙呢，不得不做很多身不由己的事，如果被抓去參加宴會的話，我也不得不學楊老師一樣假笑了。”

“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人還需要假笑么？”

“噗——你說誰沒心沒肺啊？我只有想到快樂的事才會笑！”

看起來，佐伊的身邊似乎總是會有快樂的事，和我完全不同。

“但那種不得不恪守禮儀的社交場合，根本沒有快樂的事，做不好還會被說教，真的好煩……

梅麗莎也真是的，那種外交部擅自做的決定幫我推掉就好了，她竟然總和那些死板的外交官同流合污！”

似乎梅麗莎就是走廊上四處打聽佐伊下落的女性，也是佐伊的侍從。

“實際上，不只是政府的外交活動，有時候我也會被抓去參加各種貴族們的宴會，別人特意來邀請我，想推掉也好麻煩呢……”

她一副心累的樣子癱倒在我的辦公桌前。

對于她的境遇，我多少有些理解，畢竟我也討厭參加那種需要遵守禮儀的社交活動，不過和我相比，佐伊的立場恐怕不允許她想拒絕就拒絕。

不過，理解歸理解——

“好了，公主有公主的責任，你還是應該參加外交部的宴會的。”這么說著，我站起身，打算打開門把她放出去。

然而下一刻，我的胳膊已經被她潔白的雙手緊緊扣住了。

“老師你——你是魔鬼嗎，明明知道我不想去還要出賣我！？”

之前那并不是說謊，亦或是無病呻吟，她似乎是真的十分討厭參加需要遵循禮儀的社交活動，至少這將我胳膊拽的生疼的感覺不會騙人。

“畢竟我們的利益不同啊……”我不以為然地說道。“確實你有你討厭的事情，但找你的可是外交部。

如果被外交部發現我藏匿了你，以至于你沒有參加外交部的活動，作為一屆平民的我會被怎樣對待，我真的不敢想象呢。”

“那么不被發現不就可以了么，老師你有著能看到未來的眼睛，已經能替我想到辦法的吧？反正也只是藏一會兒，等他們放棄后我就會重新出現了！”

“哪有什么真正能看透未來的眼睛，無非是針對現在的情況進行分析罷了，正因為只是分析，所以任何行動都一定會有風險。”

“噗——！一點風險都不敢冒，你這樣還算是朋友嗎？”

“呃——”

“咦！？”

似乎我們對彼此的關系產生了一定的誤會。

“所以說，在確定你與我結交的動機之前，我還沒把你當成朋友。”

“為——為什么這么死板呀，我還以為你已經接受了呢！

……那，那就這樣——我不會把老師的真面目說出去，但作為交換，老師也不可以出賣我！”

聽了她這句話，我想要打開門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。

似乎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起了效果，她繼續說道：

“不止如此，以后我遇到了類似的事情，都可以找你，你必須無條件地把我藏匿一段時間，直到那些無聊的活動不再煩我。

對了，在把我藏起來的時候，你也要做一些事情，讓我不覺得無聊才行，不可以把我關到某個地方就不管哦！

……這樣的條件，老師愿意接受么？”

果然，比起“來交個朋友”這樣籠統的發言，我還是更喜歡對方直言不諱地提出要求，根據具體的條件做出判斷。

藏人，對我來說，倒也不是多么難做到的事，如果滿足了她的條件，就能讓她的行為重新變成可控因素的話，那么接受它也不是一件壞事。

盡管這也會耗費掉我的一部分精力和時間，但這總比好老師的形象在學校中破滅要好得多。

“怎——怎么樣？”

“可以，那就這么約定了。”

“唔……我明明是真心想和老師做朋友的，結果卻不得不搞得像在‘交易’一樣……”

她似乎對這種交涉并不滿意。

“不是挺好的么，人生本來就是不斷地交易，用自己擁有的東西去和對方交換，無論是財富，還是感情……

好了，你差不多該松開我了，我現在要去鎖門，你也不希望被某個突然推門而入的學生直接撞到吧。”

“呃……現在你不會開門把我賣了吧？”

“放心，既然是約定，我就一定會完成，不出賣和我達成約定的朋友，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信條。”

“唔……朋友才不是這樣的——！”

她不悅地松開了我，顯然，她并不認同我剛才說的話。

……

在那之后，我和她就這樣在辦公室一直呆到了中午。

“老師，既然你是東洋人，那你吃過九州國的菜嗎，聽說那里的一些菜很好吃，不過我還沒機會去。”

“不是吃沒吃過的問題，只要父母生長在那邊，自然就會做那邊的菜，我從小的餐食也更偏東方一些。

西部帝國也有不少來討生活的東洋廚子，去他們開的餐館就好了。”

“這一點我也知道，但聽說餐館的食譜也為了帝國人的口味進行了調整……”

“你要是這么說——也確實有這回事，畢竟餐館也要賺錢的，一旦迎合了西方人的口味的話，或許連自己原本的手藝都找不回來了。

不過因為我家不開餐館，所以我家做的九州菜應該算是原汁原味的吧？”

“既然這樣，那可以讓我去老師家里做客嗎？”

“公主殿下要來我家么……”

“不——不行么？”

“原則上不是不行，但就如我之前說得那樣，公主的判斷會很大程度上影響他人的判斷，我并不希望民眾覺得公主單獨偏愛我家。”

“那就偷偷去，我微服私訪總行了吧！？”

“是么，如果能保證不被發現，倒也不是不行……”

“太好了！”

她似乎十分欣喜，但沒過一會兒，便又換了個話題。

顯然，這位公主大人是個安靜不下來，甚至算是話癆的主顧，真不知道她的腦子是如何能一直想出新的話題的。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不能讓她無聊，我就不能一直保持沉默，總是要接著她的話題說下去，拜此所賜，看書和寫教案的效率大打折扣。

也罷，當教師的這點工作量在我看來根本算不上繁重，換個時間做完也是一樣。

“那么，下次再見了！”

就這樣，靠著暫時性人間蒸發推掉了外交部的臨時邀請，和我聊了一個多小時，她心滿意足地去吃午飯了。

如果說和人聊天是自我降低工作效率的手段的話，那么我大概應該盼望著和她再也不見吧。

但此時此刻，我卻并沒有這樣的想法。

降低工作效率確實是一方面，但和這位身份與我天差地別的佐伊公主聊天，倒也絕對算不上無聊。

……